蝴蝶人间

  好久不曾用心看过一只蝴蝶，好久不曾用心爱过一只蝴蝶，后来一晃人间多少流年，冥顽的杜鹃仍立在繁华尽处楚楚啼血。一个又一个的春天死去了，一代又一代的人憾然化蝶，令全世界的蝴蝶后来都飞到我残缺的枝头来，与一朵苦寂的桃花并排开谢。

  许多事情都过去了。我躺着像一个失去了星光的孩子，多年的路把我送到今天，送到一棵历经万劫的桃树下面。桃花的风总是在我年轻的面部轮回来到。白云覆盖，我发现这是多么珍贵的人间，飞着一些珍贵的蝶，发生着一些珍贵的苦痛和挣扎，珍贵的窘迫与不幸把我养大。

  那一年冬，刮了很狂的风，颓败的土坯屋摇摇欲坠，一面墙在风中歪斜发出绝望的声响，接二连三的土坯朝我身上砸来。后来风停了，父亲突然抱紧我，说：“过来了，过来了，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，知道吗……”这是我千百次忆起的情节。

  我在这样一个至今没有电视机的家里向上生长，长出一些天生痛苦而又渴盼阳光和蝴蝶的骨骼，隔三差四要病成青黄不接的样子把父母一下子吓得手足无措，把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吓成乱糟糟的。时不时做梦也看见别人在打母亲，屋顶被人用拳头大的石头砸，窗户也破了。父母听到我梦里的挣扎，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，一切坏事都不会再有了。但是屋顶上已经有六个窟窿了，透过六个瓶底大的窟窿我看见天空的月光，无可奈何的月光，凄苦的月光，把我的童年以及岁月照得一片慌张。

  有同伴跑来告诉我，一只蝴蝶死了。我跑去看，桔树下，一只曾经活过的蝴蝶贴紧了泥土。我被一个妇人拉去用针在我手心刺了几十下的时候，新鲜的血也是这样滴在泥土上的。那次，是因为我抢了人家儿子的糖果。

  而我如今躺在城市唯一的一棵桃树下，珍贵的蛙声连绵。是春天来了，我在离蝴蝶很近的一个季节里再次大病一场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远，回头想想好久没有写写伤心的文章，好久没有大哭一场，好久不见父母模样，好久没有想想明天去什么地方。又一只蝴蝶死去的时候，父亲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扣住腕脉顿时汗如黄豆遍地打滚，母亲遍体伤痕，哭得一次次昏过去。事后，父亲依然向人家低声下气，一次人家的房屋着了火，父亲丢下活计匆忙去扑火，腿也烧伤了。然而，善良的蝴蝶们依旧相继死去……

  有一天，我躲在屋角看见那个横行全村的人被公安拷着扭走直至成为背影，全世界的蝴蝶都在舞蹈。我透过阳光过着飞的日子，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出现在村头。听说，他在县城的检察院找到了关系……

  我无法知道这些年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。总之，我现在已经躺在一棵城市的桃树下了，对受伤的桃花以及蝴蝶保持永远美丽的注目。我向蝴蝶敬礼，向真心哭泣的人敬礼，向灾难深重的人敬礼，向一切同情和被同情的人敬礼。我不知道家里已经怎样了。

  我只知道满世界都有蝴蝶在飞，在哭。蝴蝶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苦痛而又珍贵的世界。蝴蝶以脆弱和痛苦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