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成都喝茶

  有幸在春季到成都，恰逢周五，有一个朋友打电话来邀请喝茶，我随口就答应了。在来成都之前，早就听说成都是如何的休闲，有些朋友还拿出“少不入川”的典故来作为旁证，说的都是男女如何痴爱麻将，讲的都是老少如何酷爱喝茶。

  当天晚上，我就开始筹划明天到什么地方去喝茶，是到田园风情的茶馆呢，还是到古色古香的茶楼；还要考虑喝什么样的茶，苦丁茶，菊花茶；也要考虑聊什么样的话题，是聊伊朗的核危机还是聊布什拉登恩仇记。唉，在成都，这喝茶的事情一琢磨，才发现喝茶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琢磨，因为只要有空地，什么地方都可以喝茶；只要有水，喝什么样的茶都行；只要有嘴巴，就有说不完的话题。

  计划了好一阵子，突然朋友来电话说，明日家中有事，要送小孩到培训班学习，可怜天下父母心啊，小孩的教育现在不仅可以说是超前，更可以说是把未来充分描绘，把现实放在过去。听完电话之后，感觉浑身没劲，心想准备了好一阵子不去喝了，有点对不起自己，不知不觉竟感觉有点惆怅。

就在这时候，旁边的一个四川同事说：“你可以一个人去喝呀。”

“一个人喝？！”

“是呀！一个人喝茶也有味道。”

“一个人喝茶还不如自己在家喝呢，喝茶喝的就是一个氛围。”

“哪管许多，我们这里喝茶一个人也可以去喝，麻将还有一个人打呢。”

“一个人也打麻将？！”说实话，我听说在成都四个人在一起肯定要打麻将，三个人凑合着打，两个人也还将就着打，现在居然还听说一个人也可以打麻将，真的是不来四川不知道，来了四川才知道什么叫奇妙。

“既然一个人都可以打麻将，我就一个人去喝茶吧。”

第二天，晴空万里，由于城里现在养狗的少，不然也可以让我领略一下“蜀犬吠日”的风情，真是遗憾。拿了一张成都地图，特地借了一辆自行车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骑，左转转，右晃晃，东瞧瞧，西望望，站在桥上看看水，站在水边看看桥，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人民公园。

  把车停在有人看守的地方，步行进人民公园。一进去就感觉非常温馨，没有闹市茶楼的故作复古，也没有郊镇茶馆的随意散漫。在成都，听说喝茶的地方很多，有茶楼，有茶馆，但我却非常喜欢这种露天的茶室，当然也可以叫茶馆。远望去，尽是人，再仔细一看，就是那一张张的桌子把个露天场地隔成了若干区域。赶紧走两步，挑了一个桌子坐下，桌子是没有经过任何装饰的，椅子也是没有任何雕纹，可以说桌子是将几块木板拼凑而成，椅子是将竹子随意折叠而成。刚坐下，就来了一个穿白衣的服务员。

“喝什么茶？”满脸笑容，我看了感觉很不好意思。

“什么茶？随便吧。”我赶紧答道。

“那就菊花茶吧，还是……？”

“好吧，就菊花茶。”

  大约过了五分钟，一壶水和一只茶杯就上来了，我自斟自饮，感觉甚是惬意。一杯茶下去之后，我定了一下神，留意了一下四周。茶室的前边有一个小湖，湖面波光粼粼，还有三五只小船徜徉其中，船上坐的要么是男女恋人，要么是一家子。湖的周围，白玉兰大胆的盛开，充分展示自己的美丽；杨柳也是刚刚吐出新芽，在那里随风飘舞，从远处看竟是如烟如纱；再过去一点是桃花，含苞待放的，柔情脉脉，飞红如火的，热情奔放。湖边的青石板上三三两两坐满了人，青石板边上有几棵李树，受春风的感召都争先恐后的吐出了花蕊。茶室的后面是一座矮矮的建筑，上面写的字表明这里是服务部或小吃店了，里面的音响调得恰到好处，既不影响喝茶人聊天或闭目养神，又把那种特有的川剧旋律送入你的耳中，让你昏昏然，也让你悠悠然。再往后是一条人工小溪，蜿蜒弯曲大概也有百米左右，与前边的小湖相通，上面有几座小桥，有一座桥把露天茶室分为两部分，相接处一水相依，分开处两情不移，看起来，这种公园里的“小桥流水人家”已经完善得相当不错了。

  茶馆除了休闲之外，一般人到茶馆来，总是离不开四件事情，一是叙旧，亲朋好友，有段时间不见，到茶馆来寒暄寒暄，所谓“客至心常热，人走茶不凉”；二是求新，茶馆亲近，说话自然，让对方倍感温馨，尤其是男女恋爱不去“杨柳岸晓风残月”之处，必到这“半壁山房待明月，一盏清茗酬知音”的茶馆，既然喝了茶就成为知音了，下面的事情就是看着办了；三是沉思，所谓“趣言能适意，茶品能清心”，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呢，还是世人皆醒我独醉，是要经过一番痛苦思考的，于是这里也就成了醒酒的好地方，也是决定是否再饮的好去处；四是江湖，“小天地，大场合，让我一席；论英雄，谈古今，喝它几杯”，有什么事情遇到麻烦了，需要找几个人商量商量，于是茶馆就成了磋商和密谋的地方，也是化解恩仇的场地，当然最好的效果是茶喝好了，不快摆平了，计划也酿成了，皆大欢喜。

  太阳在天空释放暖流，让我感觉有点热，第二杯茶下去之后，也慢慢地开始留意起四周的人来。远处的一群是五六张桌子拼在一起构成一个大方阵，坐着一大群男女，女人在大大咧咧的说话，高兴时，放声大笑；男人大都在看报纸，听到女人们大笑，也抬起头来，从嘴边露出一点笑容，算是表示一下对女人幽默的尊重；有几个男人抬着头，不时地扭动一下筋骨，嘴里还嗑着瓜子，瓜瓤吞下去之后，轻轻把瓜子壳一吐，那瓜子壳随风一吹，落在旁边喝茶男人的脸上，于是这个男人轻轻把手在脸上一拭，把瓜子壳抹掉，然后是接着喝茶，继续聊天，吃瓜子的男人是继续嗑瓜子，继续吐瓜子壳。

  在不远处坐着的大概是三世同堂的一家子，中年男人在看一本杂志，只是在喝茶的时候抬一下头，真的是什么也不想问，也什么都不想说。女人在织毛衣，我一直很纳闷，女人为什么就喜欢织毛衣呢，以前在单位上班，有些女人把毛衣带到单位里织；回到家，眼睛看电视，双手织毛衣，这不符合一心无二用的道理，看来真的是个不解之谜；现在出来喝茶了，在阳光下，在春风中，还是没有忘记这个编织的大事，两只手总是看似没有规律实则有规律的运动着，两只眼睛看似无神实则精明地把周围打量一番，有人说女人织毛衣是编织未来，更有甚者，说是编织自己的老公。唉，反正了解女人比了解上帝还难，我还是看看旁边的小孩吧。小孩呢，大约五岁左右，可能也不知道这里是茶馆，也不知道今天是来喝茶的，把弄着奶奶的手，冲着爷爷作各种各样的鬼脸，一会儿要这个吃，一会儿要那个喝，奶奶说不能喝，爷爷说下不为例就行了；爷爷说不能吃，奶奶说只吃这一次不要紧，反正小孩嘴里是吃着，手上是拿着，鼻子还在嗅，眼睛仍在寻。

  云从山中起，风自水边生，让人感觉心旷神怡，不知不觉地添茶倒水。在喝完第三杯之后，我忽然发现了一位知音――我的对桌就是一个人在喝茶，双脚随意的搭在椅子上，身子朝后仰，耳朵里塞着叫耳塞的新玩意，脑袋还在有意识的点着，大概是在听音乐吧；很多两人一桌的，悄悄地聊着，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话题，从脸上的表情来看，大概是人生，要么是八卦，或许是天上人间，不然就是五湖四海；三人一桌的，慷慨激昂的说着也许是国计民生，恬淡自然的说着也许是乡野民俗；四人一桌的鸦雀无声，任凭麻将传递上下方的信息，只是偶尔把脸部肌肉做成失望或窃笑的造型；五六人一桌的，有的是“不可高声语，恐惊天上人”，有的恨不得是“白日放歌须纵酒”，逍遥自在，无拘无束；七八人就开始拼桌子了，这样一来，每个人都是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，大有“谁说我非茶中仙”的气概。

  我一次又一次地将杯中的水位降低，太阳也是有规律向西边走去。在这黄昏之际，大部分的喝茶人大概只有三种想法，一是继续喝茶，二是直奔回家，第三吗去钟意的酒店继续“激扬文字”或“问谋于密友”或“哥俩好啊”，把事情摆平。除此之外，有第四种想法的人还是很少的。我只身而来，当然也就只身骑车回去了。

  晚上睡觉前，随意拿上一份报纸看看成都的八卦，不经意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，居然还有菊花茶的清香。在成都喝茶，没有“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”的诗情，也没有“夜后邀陪明月，晨前命对朝霞”的画意。在成都，喝茶就是喝茶，不是饮茶，更不是品茗，至于“寒夜客来茶当酒”更是找不着边际了。在成都喝茶，有一种市井气，也有一种书卷气，更有一种江湖气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作于7月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