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物

　　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念旧？是不是念旧的人都吝啬？是不是吝啬的人都舍不得丢下过去，妄图收藏所有日子里的见证？

　　我成了守旧的人。读过的一本书，穿过的一件衣服，我在再三犹豫中，放进了书橱或衣橱。它们是尘封日子的记忆，是过去日子的证据，浓缩着时光的味道，带着某一时段的体温。不知不觉中，我的书橱已经堆满，我的衣橱已经装满放不下，只好另起炉灶，像葛朗台一样，万物皆是宝。

　　花了很大力气把新房子装修好，住进去有说不尽的满足。窗明几净，三面可见阳光，比旧房子惬意多了。旧房子里的东西不能都搬来，搬来的话不就又成了老房子？所以，该处理的都得处理掉。

　　这是孩子两三岁穿的小棉袄，还有八成新，不扔，留给孩子的孩子穿；这是我参加学校创建教育现代化征文比赛获奖的羊毛衫，没穿过几水，不扔；这是老婆中考监考费用买的裙子，就是褪了点色，款式还时尚，不扔；这是刚参加工作订阅的杂志，里面有不少可读的文章，不扔……这也不扔那也不扔，好像样样都是心血的凝结，金钱的堆叠。

　　这些衣服还有谁穿？这些书本还有谁读？丢在家里，只会占地方，挤兑我们的空间，整理它们花掉我们很多时间。舍不得放弃，就是不敢和过去告别。和老婆一商量，叫来收废旧的，一股脑儿把衣橱书橱里的都卖了。说来可笑，那么多衣服，总共卖了几十块钱，连买一个短裤都不够。最后堆在卧室的一口袋书，老婆用电瓶车载去卖，在路口竟然和一位老大爷的电瓶车相碰。老大爷没事，老婆膝盖跌破了，花费的药费远远多于卖书的钱！真是得不偿失。

　　没有了那么一大堆旧物，我的新房子整整齐齐，宽宽敞敞。没有它们陪伴，我也没觉得生活少了乐趣。旧物实在是负担，没有必要贪恋守护。它们在某个特定阶段发挥了作用，体现了价值。它们来的是时候，去也了无牵挂，一走孑然。我们要舍得，要下得了狠心，过去的物过去的事过去的话，就让它随岁月而去，留着反而阻碍了我们的成长冲淡了生活的滋味。

　　睹物思情，看到旧物，我们会儿女情长，我们会无端感伤，我们会九曲回肠。对过往的一切像细数发丝一样，恋恋不忘念念不忘。这未必是个好。

　　我们所留存的旧物，往往就是个岁月的积累，因时间长了，不再有多大作用了，自然也就被新物代替。我们留恋它们，只不过是它们在我们的生活中御过寒美过颜保过暖饱过肚滋过心，我们日常使用的物件都有保鲜期保质期，一旦过了期，也就该退出生活舞台，走进垃圾桶。它们成不了古董，不会越持久越有价值。

　　衣服旧了，就该扔；书本黄了，就要换；鞋子破了，就该买……只要在我们能力承受范围内，就干脆果断更新。现在再也不是物质贫乏的时代，我们受苦受难的童年时代一去不复返。

　　生在物质匮乏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农村，一件衣服，“大穿新、二穿旧、三穿破邋子”，代代相传，年年如是。等到我穿到新衣，已是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旧衣服。可是穿在身上，依然觉得暖和和的。那个时候，都是这么穿，也没人说闲话。现在，你看哪个孩子身上衣服还有补丁？哪个孩子身上衣服还破旧？即使是每天和混凝土打交道的辛苦的农民工的工作服上也没有补丁！

　　时代赋予人们富足的生活，慷慨地馈赠辛勤忙碌的人们丰厚的回报。

　　可是从贫困时代走过来的人们，何曾忘记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？谁没有过痛苦地挣扎？吃的苦受的罪遭的累，现在的孩子哪个愿意听？哪个还相信？

　　一件旧衣服穿上好长一段日子，那是一段曾经风光的岁月，码满了秘密的条码，唯有那件旧衣服，才会解开、重现。

　　一把伞，它很旧，伞骨中有一根铁丝支撑不起来了，可是它还能遮阳挡雨，弃之可惜，稍加修整，完好如初。并不是所有旧物都无保留的价值。

　　一本陈旧的书本，曾经承载过一段快乐的阅读时光。精美插图，流畅的文字，荡气回肠的情节，让我忘记吃饭，忘记时光，沉浸其中一整天，耽误了做事，被父母责罚，痛并快乐着。

　　守旧，原来是人之常情。每个人都有的心理情结。

　　丢掉旧衣服，就是丢掉过往，就是扔掉曾经的拥有，就是背弃昨天。谁能够和过去划清界限？谁乐意把自己的童年和青年从记忆里抠除？一件旧衣服就是一页书，无数件衣服组成无数页书，装订起来就是岁月，就是人生，就是回首的景象。

　　舍不得旧物，不是小气，而是太过于珍惜。旧物曾与我朝朝暮暮，我熟悉它的纹路，熟悉边边角角的针线；有童年的气息，有青春的味道。

　　旧物披上岁月的袈裟，越发显得凝重；打磨过的日子，沉寂在年轮里，就像树木成长留下的疙瘩，去不掉，它已是其中的一部分了。

　　旧物有思想，它承载着成长的历程，装点着成长的日子，收藏着逝去的时光。每一件旧物都是一个人辉煌的历史，一段酸甜苦辣的人生，有着别是一番滋味的体验。

　　旧物如青春痘，不美观，想去掉，又怕留下痕迹，影响形象。其实不用着急，过了这个阶段，它自然就“走”了。

　　有人说，老婆如衣服。明朝孟称舜《二胥记》云：妻子乃衣服，论衣服坏时可补。我觉得这是古人开的一个玩笑。封建时代的女性没有该有的地位，男人尤其有地位的男人，换妻如换衣。新时代估计没有人敢把老婆比作衣服，如果有，那也是长穿不旧有型的衣服，穿着暖心，看着养心，收着静心。

　　不论泣荆之情还是遗簪败履，旧物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，有价也罢，无价也罢，收藏也罢，丢弃也罢，只要不要乱了我们的方寸就行。物欲横流的时代，我们千万不要迷惑了眼睛，沉浸在索取新物的欲望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