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州的年味
文/淡水泉
除夕快到了,又让我想起儿时过年的滋味,悠然神往。我曾说过,福州的令人留恋之处,在于城中那星罗棋布的古榕树,和沉淀在坊巷里的安逸与闲适。西方人一年的趣味中心在圣诞,中国人一年的趣味中心,却在过年。而福州市井坊巷之过年,尤其有味。有钱的人家,自然有各种办法。平民百姓买一个猪头卤上,寻两条草鱼红糟,蒸上几笼年糕,再开上一坛自酿的青红酒,全家闹他一个醉饱,也可以把忧愁丢开,至少快活上半个月。人生这样子过是对的,我就乐意永远在福州过年的。
那时,刚踏进腊月的门槛,父母们便翻出攒了一年的布票,寻思着去东百、台百扯上几尺布料,给孩子们缝制新衣了。一放假,就会提醒孩子,抓紧在年前把寒假作业做完,不然的话,新衣服不给你穿,串亲戚不带你去,不给你压岁钱……。孩子们即使一百个不乐意,此时也乖乖服从,边做作业,边七嘴八舌议论着新年里放鞭炮、挣压岁钱、看踩高跷、看花灯、买糖果的美事,沾了年味的作业,自然也变得比往日可爱了许多。
到了腊八,喝过腊八粥。家家户户都会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,全家总动员用裹着红纸的竹扫帚,把天花板、厅堂、杂物间等打扫干净,还要特别认真地擦洗门窗和家具。一天干不完就分几天,但一定是不留一处死角的,这除旧迎新的习俗,福州人称之为筅堂。旧时,在筅堂的时候, 还要搓米时吃。到了筅堂的时间,哪户人家开始做卫生了,小孩子就盼着吃搓米时了,因为做完卫生之后,这户人家就会给左邻右舍送一盆搓米时,而后等你家做卫生了,又回送给别人,你一盆我一盆,邻里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被拉近了。
日子越近年,街上的年景也越浓厚。腊月十五以后,南后街的灯笼铺也换上了应时的花灯,飞机灯、西瓜灯、莲花灯、菜头灯、橘子灯、绵羊灯、猴子灯、关刀灯、麒麟灯、状元骑马灯、观音送子灯等垂成串、联成排,红红火火最受孩子们的喜爱。漳州的木版年画、泉州的纸面具也整大批的运到福州,往中亭街、仓前街上一走,哪里有一堵空墙,或者有一段空走廊,卖年画儿的、卖面具的,就在哪里大红大绿地摆开。想买几粒迎春的水仙花球茎,就到文化宫、南公园门口寻寻,也必是能得偿所愿的。想要幅自己钟意的春联,没关系,到台江的尚书庙,那避风屋檐下的字摊,一准悬出了一溜溜的红纸春联、还有那北方来的喜庆剪纸。德余京果商行里祭灶的灶糖、灶饼,零嘴的花生酥、万字糕、雪片糕、老鼠尾、东瓜糖等大筐子陈列出来,在玻璃柜的后面,大篮、小篓摆着浦城的地瓜干、兴化的龙眼干、永泰的柿饼、闽清的橄榄、松溪的榛子、建宁的莲子、南平的笋干,还有那一筐筐红得醉人的福桔。
走街串巷卖麦芽糖的,打着糖锣儿也来得更起劲了。他的担子上,除了糖人又多了适合小孩子抢着过年的口味,空竹、贱骨头、冲天子,麻雷子、花刀花枪。挑着四处转悠,小孩一听锣声,便包围了那担子。这边人未散尽,那边“崩爆米花哟,又香又甜的爆米花啊……”老师傅的吆喝声又响起。不需片刻,崩爆米花的消息便长了翅膀似飞进新村的家家户户,那是不怕冷的孩子们跑回家通知大人的。一会儿功夫,黑乎乎的手摇炉前,装着玉米粒、白果干的锅、盆就排起了长队。随着风箱的一推一拉,那红彤彤的火焰窜得老高老高。火花四溅,烤暖了寒冬的空气,映红了孩子们的笑脸。“嘣…”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,一团白雾瞬间涌出,眨眼间,姿态各异、香香脆脆的爆米花就展现在孩子们的面前。
转眼便是祭灶,不过,在福州祭灶有个讲究,要祭两次,分祭素灶和祭荤灶。那时,家家户户恭送灶王爷上天汇报工作,当然要拿好东西招待,腊月廿三,人们会拿好酒好菜招待灶王爷,叫做祭荤灶。但是又怕他上天的时候,一身的酒气惹玉皇大帝不高兴,还醉醺醺得胡乱汇报,所以等到腊月廿四送他上天的时候只拿水果、蔬菜等素食招待他,叫做祭素灶。祭灶就像是过年的前奏。特别是祭灶完可以吃的灶糖灶饼,比如灶婆饼、麻生糕、金钱饼、红纸包、炒米糕等等总让家里的孩子们垂涎不止。祭灶那天,父母忙得团团转,一家人早早地吃完晚饭,就开始忙活着清洗锅盖和灶台的边边角角,然后才拿出准备好的菜肴干果,摆在灶台上,点上香烛,倒上老酒,摆上代表甜甜蜜蜜含义的马蹄和甘蔗。天一擦黑,便开始了祭灶。焚香祭拜灶神爷爷,虔诚地许个心愿,然后放鞭炮,所有的都结束后,孩子们就开始欢呼雀跃地享受灶糖灶饼了。
福州人家的习俗,过年是要吃年糕的,象征着甜甜美美,高高兴兴。记得儿时的童谚云:“过年要蒸糕,蒸糕眯眯笑。假如勿蒸糕,那里有年到”。祭灶一过,家家忙着蒸年糕。那时常常是几十户人家共用一个石磨。这家磨完了轮到那家,大石磨日夜不停,比人还忙。这家糕香,那家糕甜,年味就更丰富了。糕有几种,一种是用糯米粉加上红糖或白糖做的糖粿,面上嵌些枣子,色泽漂亮。为送礼佳品。一种是用宁德的槟榔竽擦成丝兑红薯粉,再加猪板油和红糖做成的肉丸,是福州的特色。还有一种是用萝卜丝兑米浆,再加入虾米、紫菜、香菇、五花肉等蒸成的菜头粿,最是咸香可口。这三样几乎是家家过年必备的食品。
备好自家的年货,马路上、巷子里牵着自行车送年盘的人也多起来了。福州人重视尊师、敬老,过年送礼是少不了的,这是上代人留下来的习俗。年底前,除了孝敬父母过年费用和礼品之外。有条件的,还要买上公鸡、鲢鱼、蹄膀、年糕、福桔、饼干等六样礼品装在红漆的盘内,称为“年盘”。送到寄父母、岳父母和师父、老师家去,表达后辈的一片心意。特别在女儿出嫁头一年,临近春节年关,女儿女婿一齐向娘家送年盘,那是顶热闹的。
辞旧的爆竹声,一天响过一天。工厂、单位、机关的门口早就拉上了“欢度春节”的红幅。五一路、八一七路、古田路、华林路等城区主干道两侧的行道树上也缀满了节日的彩灯。那时候,无论在新来或久住的人,只要在街上一转,就知道年快到了。
恍惚一梦四十年,这已然是儿时的记忆。在这座虚怀容纳外地人的城市里,真正的福州城里人,如今是越来越少。但这些新市民,只要在福州住上个三、五年,终究会传染上许多迎时过节的嗜好,而且越久染得越深。作为榕树下长大的老福州,尽管今天的物质生活丰富多彩,但依然冲淡不了我对儿时年味的思念。自然,现在的小年轻,已难以感受到那种年味的存在,而这也就越让我回忆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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