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雪了。
在雨水与惊蛰两个节气中间,下雪了。
在柳条泛黄、迎春萌芽的初春时节,下雪了。
春雨暮色而至,簌簌地下了一夜。早晨推开屋门,不知何时变成了雪。不是很小的雪,院子里的雪能没过脚面。
元宵节还未至,但立春已二十多天,属于早春。这是早春的雪。不约而至的雪,如同久未谋面的知己突然出现在面前,有惊愕,更有惊喜,还有一丝飘忽的思绪往外飞。
墙外的枝头上,鸟儿们啁啾嬉闹,跳跃其间,落下一道道雪粉,让人萌发出少年的狂喜。
想起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率性洒脱,想起程门立雪的虔诚恭敬,这都增添了我对这场春雪的渴望和亲切。猛地记起,在秋叶落飞的季节,曾与友在龙湖邀约:下雪时到龙湖赏雪。然而,今冬干冷,一个冬天,竟然没下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。干冷枯寂的漫长冬日让曾经的约定早已忘却。这场早春夜雪,难不成是为了弥补我们曾经的约定?
我摸起扫帚准备扫出一条小道,然后峨冠博带,约上小友去赏雪。然而一扫才知道,雪的底部已经融化了,变成了半雪半水。门外的大道上有车经过,溅起老高的雪水。春节过后的回暖很快,连续几天达到二十多度,仿佛要直接跳过春天。雪后的气温虽略有下降,但地温很高,倔强地拒绝着雪的亲密和拥抱。因此,伏在地上的雪很软,失去了筋骨,如同汗蒸后躺在蒸床上的我,既没有站立起来的力气,又没有挣扎的志气,唯有想消融在这张并不属于自己的“床”上。
我挥动着条帚,左一下,右一下,算是划拉出一条从门口通往马路上的“小路”来。马路上已没有白雪的痕迹,在来往车辆的辗压下,白雪很快就变成了黑泥水,搅翻心景。想到泗河观光道上的雪定然也如此,“车水马龙翻泥浆”,顿然一切失去了兴致。
我回到书房,翻出一册诗集,想从古诗中寻找雪的逸致。古人写春雪的诗还真不少。唐代大文豪韩愈《春雪》写“新年都未有芳华,二月初惊见草芽。白雪却嫌春色晚,故穿庭树作飞花”。宋代诗人陈著则是“夜来风雪借冬威,不是东君喜弄奇。也怕春浓花易过,故将寒力顿花期”。这真是有的嫌春色来的迟,有的怕春走得早。总之春雪来得好,来得是时候,最是牵绊人。在乍暖还寒的季节,可以多挽留下冬的高洁;飘过鹅黄初露的枝头可以亲吻春色。
历经干枯凌厉的寒冬,万物期待着水的润泽。人们总是感叹春雨贵如油,说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。”其实,早春时节,春雨有点太直接,来场春雪不是更好么?有挽留,有告别,更有依依不舍的缠绵和诉说。
春雪难得。友情如春雪,人生亦如春雪。关于春雪的记忆,一晃就跳过青年和中年。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大概是1973年,是癸丑牛年。癸的五行属水,那一年雨水大,初春下过一场大雪。我的启蒙老师即兴给大家出过一个作文题目:“春雪一时无价宝”。懵懂的我们自然不知春雪的宝,胡乱凑起来一篇作文应付对过。老师给大家讲评作文时,忽视了我们写的。他深情地给我们朗读了他写的春雪。文章的内容已毫无印象,但老师深情投入的样子,我记得尤为深刻。现在想起来,大约是走过多半生的人,触景生情,感悟了什么,就如今天的我。
我又感悟了什么?是春雪难得易消融?是朋友约定之脆弱?又或是人生易逝如春雪?
放下书,再入院落,阳光初照柳枝黄,是为报春的消息。春来了。春雪不误春色。误入时节的雪,只是想瞅一眼春色,然后,化作一丝丝乳汁,浸入春的行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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