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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的岁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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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前言

  记得在文革期间,70年的秋季,生产队长派我到公社搞扩建工程。在那个年代,队长派我去外做工主要有一定的照顾原因:出外做一天工,生产队可补一斤米,工分则会是满分。当时村里的同龄人特羡慕我。(在此特向长眠地下几十年的好队长表示衷心的感谢!)在公社的两年中,我利用劳动之余,认真看书、学习,并用邻家孩子送给我的一个笔记本异想天开的写起了“难忘的岁月”。只有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感觉到我的一片天地。

  两年后,我从公社回来,想把当时还没有写完的“难忘的岁月”继续写下去。由于当时的条件和社会因素的限制,终于放弃。近年来,积在我心中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,那些回忆再次在我的脑海里翻腾。今日终于鼓足勇气,再续前情。由于文化知识的有限,加之多年不闻笔墨,写得不当之处,敬请原谅!

  我之所以想写下我在文革时期的经历,并是说谁之过错。我写下这些主要是想让我们的下一代牢记教训,也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辈所走过的坎坷的路、、、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难忘的岁月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

  我出生在一个有名的村子里。从正门进村,就会走上一条由大理石铺成的三十九级台阶,台阶的起端有一块巨大的碑,刻有碑文。(只可惜在后来的几次修路中碑被毁了。)沿着台阶拾阶而上,即是一个约有2000平方米的用石灰铺成的大禾坪,他是左右前后方全部是用巨大是石灰石砌成,约有十来米高的石墙,非常宏伟壮观。据说这个坪是建于父亲的爷爷那代,从建成到如今,不管是大人或是小孩不小心从上面摔下,都会无伤且不痛,所以远近闻名。村子里有四十多户人家,二百来口人,每个朝代都出过一些名人。村子的后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,据说有的大树两人都合抱不来。可惜的是在后来大炼钢铁的年代全被砍掉,作为炼钢的燃料了。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庄。

  大约在三或四岁吧,那时个生产队都有食堂、幼儿园。妈妈帮我整理好衣物、被子,把我送到幼儿园。园里的老师多数是干部亲属。当时的黄书记夫人就在那幼儿园做园长,他的儿子也在那个幼儿园。黄书记经常来看他的儿子和夫人,总是骑一头金黄色的马。马的脚底钉有铁板,走路时的叮当响声清脆悦耳。那时我的个子特别矮小。到晚上大家全都挤到我的床上,一天不知谁尿床,把我的床单和被子全尿湿了。妈妈知道了,找园长交代了几句,把床单和被子全抱回家洗好晾干,又送回来。在幼儿园的日子就象猴子关在铁笼子里--幼儿园的周围用木栏围了起来。有时我们也会从后门翻越栏杆偷偷地跑回家。每次都会被妈妈大骂一顿,然后把我送回去。

  当时正是大跃进年代,全村的男女劳力每天都得出工;不管刮风下雪,晚上还得加班到深夜。听大人们讲,有一个大年三十,他们还破冰修渠,全都光着脚丫。脚被冰块刺破,鲜血直流。晚上则点着火把去挖垦荒山;有锄头断了把的,举着把继续佯挖;有的人去小便,一蹲下去就睡着了,周围的动静全然不知,待到收工时,家人或邻居从柴草堆里找回。现在想起来还真可笑。


  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,已经是六、七岁了吧,妈妈又先后生下了弟弟和妹妹,爸爸当时在一家医院当医生。当时上学的有我、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,我们兄妹四人放学后则跑到食堂吃饭。父亲有时回家来看看我们,并带回来一些好吃的糖果和饼干。其实我童年的生活在我的记忆中是最让兄弟姐妹羡慕的:在学校,从一年级到我学生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,我都是班上成绩最好的。我也一直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,班主任是个女的,姓张。我如今还清晰地记得她慈祥的面容。每次上语文课时,她带读两遍就让我领读。因为她知道我在还没有教这篇课文的前一天,就已经自学了。在我离开学校,走上社会的几年后,一个本村的叔叔在她的家乡见到她时,由于受到文革的牵连,四十岁不到的她已经是满头白发了;她打听了我的情况,还托那位叔叔送给我两本书,其中一本是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。

兄弟姐妹渐渐长大,父亲又买了一间房子。于是全家人搬到了比以前大一倍的房子,房子正面的墙上贴满了我几年来的奖状,我的心里美滋滋的。父母亲和邻居经常夸我将来准是一名教师或是作家,而我的心里和梦里也暗暗将长大后成为一名教师作为自己的理想。

  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

好梦由于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爆发而受到阻断,终于难以圆梦。村子和学校的墙上、树上都贴满了“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!”“打倒孔老二!”等标语。几天后,一群红小兵在校长的指领下,揪住张老师的头发,大骂她是“孔老二”的孝子孝孙。学校整天揪斗、检举、揭发,我们每天只学语录。一些调皮的学生成了红小兵骨干,整天举手臂、喊口号:斗挎斗臭“孔老二”!一个星期后,一群红小兵押着约有几十个头戴高帽子,胸前挂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牌板子,游行到学校操场站定。

 

  让我惊呆的事情发生了:父亲竟然就站在他们中间!他微微抬着头,看到我后马上低下了头。当时我真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。当天,校长告诉我以后我不要再去上学了。妈妈知道后,赶忙找到校长,说:“他还是个孩子,小学还没毕业,怎么就不让他上学了呢?”校长扬起眼,不紧不慢地说:“谁要他是反革命的后代呢?”

  

 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,父亲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,晚上被红卫兵押着在大队的一间破房子里写检查。一天夜里,红卫兵在大队副的带领下进我家翻箱倒柜,折腾了一阵后,什么也没搜到。正准备离开时,看到父亲的一箱医书,大队副说:“这是‘流毒’,全部拿走!”又从墙上发现一小包老鼠药。第二天,大队部的院子里贴满了画报,写着我的父亲准备投毒于井里,想毒死全村人。父亲在那几天遭到了种种酷刑,逼迫他承认写检查。

 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,由于人们忙于“革命”,那几年的农业收成大幅减产。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,妈妈只得找亲戚借点米来,一天两餐稀饭度日。一天上午,父亲收工回来,看到全家人饿得实在不行,对母亲说:“我在外面赊了一些药费,看能不能要些回来。”父亲喝了两碗稀饭出门了。全家人一直等到晚上才看到父亲垂头丧气的回来了。妈妈扶他进屋,父亲倒在床上说:“人情冷暖,今非昔比了。人家看到我躲还来不及,哪能要点东西呢?”

  

  由于饥饿,我和村里的孩子们每年春季都会翻墙进入生产队的种薯地里。明知道在埋入土中之前已浇过便水,还是偷偷地刨出几个跑到田里洗净后生吃。待到薯种发芽时,大人总是埋怨老鼠太多,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。而我们则会暗自庆幸没有被发现。到了67年的冬季,生产队长派父亲去修水库。母亲看着骨瘦如柴的父亲,一阵心酸,就跑去找队长,说:“让我去吧。”队长同意了。母亲收拾好衣物、被子,对父亲说:“你在家看好孩子。”就挑着箩筐,流着眼泪出去了。(那时两个姐姐已经在修水库了。她们三人在修水库期间还曾受到了工地领导的表扬。)父亲既当爹又当娘,带着我们兄妹四人熬到了将近春节。春节的前一天,妈妈和姐姐回来了。妈妈挑回了一担煤,她放下担子,看到我们兄妹三人都在外面看邻居家榨爆米花,不时地从地上捡起撒落的爆米花往嘴里送。妈妈走上前抱了抱我们三个,看到我们脏兮兮的样子,不住的摇头;再拉起裤子一看,兄妹三人的脚后跟全都是血肉模糊---脚后跟都冻烂了。母亲拉着我们三个回家,四个人哭成一团。她伤心的说:“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们了...”春节后,妈妈找到队长另外换了人去。

  我也参加生产队的劳动,平时还经常找村里人借回一些书看。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、《林海雪原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《小城春秋》等许多中外名著我都看过。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时,母亲会说,没钱买油,不要看得太久!我就会把柴火放到炉肚里烧,然后继续看书。母亲又会说,木柴是明天用来生火做稀饭的,早点睡吧。于是我又会偷偷地跑到邻居家的窗户下借着灯光看上几个小时。在有月亮的晚上,我就坐在月亮底下,看书看得不想回家;妈妈发现后总含着泪把我拉回家。

 一天晚上,我正在邻居家的窗户下看书。不知什么时候,大队副走到我的身边,问:“你爸爸呢?”我没有多想,小心地回答:“在家里。”他推开我家的门。妈妈赶忙点燃煤油灯;“他已经睡了。”妈妈小心翼翼的说,说完走到床边叫父亲起来。“你去送个通知给谢主任!”大队副说完,扔下一张纸,头也不回出了门。父亲走到我身边,瞪了我一眼,低声说:“你个孩子呀,就不会说我不在?”然后,父亲拿起一根拐杖摇摇晃晃地出了门。大约两个多小时后,父亲回来了。我已经睡在床上了,他走到我的床边。我假装睡熟了。他看了我一会,然后回到母亲的身边低声说:“他不是还欠咱家几十块钱的医药费吗?今天我没办法, 只好问他能不能给点。他下午就召开批斗大会,说我翻资本主义的老帐,晚上还来找茬。他想整死我!”我听后,知道大队副是借钱不还,还想赖帐。几十块钱,可是父亲两个月的工资啊!我辗转难眠,一夜没睡。第二天出工是积肥。父亲把我叫到他身边,他上了满满的一担土让我挑走。我弯腰用力一挑,喝!担子纹丝不动,我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旁边的一个叔叔走过来倒掉一半,骂父亲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。我强咽泪水,知道父亲因为昨晚我“太傻”和他所受的委屈,把怒气撒在我身上责怪我。我在心里原谅了父亲...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三

  熬到了68年的春季。那天生产队又在开会,由于我“没权”参加会议,就呆在家里看书。母亲看了看我,叹口气说:“日子真难过啊,明天又没盐吃了。你去后房把那些麦杆捆好,送到公社收购站去,看能换几斤盐来。”我放下书,跑到后房捆好了一捆的麦杆,再捆第二捆的时候,发现比第一捆少了一些,拆开原来的那一捆,又怕藤条断掉;猛然想到生产队牛栏楼上放者好多麦杆,于是就想何不从那抱回几斤呢。我爬上楼,放下几斤麦杆,正准备下楼,突然听到脚步声,就蹲在楼上。原来是大队副尿急到牛棚里来方便了。他看到地上的麦杆,一抬头即看到了我。“下来!”他严厉地说,那尖锐的目光吓得我不敢做声。他揪起我的衣领,连推带拉地把我带到了会堂,指着跪在地上的父亲说:“坏人的儿子还是坏人!马上写个检查!”当村民们知道事情的原委后,忙说,算了吧,他还是个孩子嘛。我没有流泪,一言不发地跑回了家。

 

 又过了一段时间,村里的一位哥哥叫我一块去扯猪草。走到学校附近,他说,摘点黄瓜叶吧,反正都已经老了。我小心地拣了黄得发枯的叶子摘了一些,可被校长发现了。他揪住我,叫那个哥哥回家,告诉我的父亲写个检查,然后来领我回去。父亲知道后,摇头叹气说,是我害了孩子啊,这世道真是暗无天日了!

到了农历六月初一这天是农村的风俗“尝新日”。妈妈想到父亲原工作的医院附近有些亲朋好友,或许能借点钱米什么东西拿回家过节,于是起了个大早。父亲还未起床,生产队开工的哨声已经响了。妈妈说,今天早上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,你就不要去出工了;我到外面去借点钱买些肉回来。说完转身就出了门。这时村里的“财爷”走到我家的窗下,大叫“郑生,出工了!”父亲洗漱完毕,喝了一碗水,拿起雨具和一根拐杖出了门。父亲刚走到村子的尽头,看到黑压压低沉沉的天空,想起了他的过去,想起了现在的日子,想起了我们不可见的将来,即刻转身返回,走到了离村子两公里外的水库,投水自尽了。当时,狂风大作,乌云滚滚,暴雨倾盆而下,好象老天爷也为父亲喊冤诉不平!妈妈回来时带回了一块猪肉,见我们兄妹都在,惟独不见了父亲。到“财爷”家一问,才知道父亲根本就没有上工。于是我们大家分头寻找父亲,天黑时,大姐在水库的大坝上看到了父亲留下的雨具,雨具下面留着父亲简短的遗言:老天爷啊,睁开眼吧!为我伸冤啊!此时天色已黑,暴雨更是下个不停,我们兄妹和乡亲强忍悲痛把母亲拉回。

 

  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四

  第二天,妈妈叫我去找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小学任教的三叔。等到我和三叔赶回来时已近中午。乡亲们已经从水库捞起了父亲的遗体,并掩埋在水库边上的一个小山坡上。我没能看到父亲的最后一眼,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!

  在父亲离开后的半年里,由于家庭的贫困,两个姐姐先后过早地嫁人;我也必须每天参加生产队劳动。只要有时间,我就拿起书坐在外面柴堆上看。虽然一天只有两餐稀饭,却没有感到饥饿。到了秋季,学校也开学了;和我同龄的孩子免试上了中学。我知道后,找到了当时在学校任教的园叔,叫他帮忙让上学读书。他答应了,并写了一张纸条,叫我明天到学校报名。我高兴地跑回家告诉了妈妈。妈妈看了我一眼,没有吱声。我以为妈妈没有听清楚,又大声地说:“妈!我可以读书了!老师都答应了!”妈妈看着我高兴的样子,低声说:“哪来的钱给你上学呐;况且你已经能劳动了,靠我能养活你们兄妹几个吗?”“我才十三岁呀!妈!人家都去上学了呀!”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妈妈。她不再说话,流着泪上工去了。我又不死心,想到几公里外的大姐;于是我跑到大姐家,向大姐要钱说要读书。可大姐家也受到文革的连累,家中一盆如洗。她留我吃完了饭,叫我回家不要让妈妈为难伤心了。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,妈妈刚收工回来,看到我就问我有没有上工;我没有吱声,强咽泪水走上楼想去看书。可打开木箱一看,一本书也没有了。我即刻跑下楼,走到妈妈身边,低声问:“妈,我的书呢?我全是借人家的呀!”妈没有回头,说:“明天家里没有盐做菜了,我把它卖了。书能当饭吃吗?”我听后,感觉心碎了,梦破了!从来没有大声哭过的我此刻号啕大哭。“妈,你把书还给我好吗?我不去上学了,以后认真上工!”妈妈看到我悲伤的样子,说:“中午我卖给村里收破烂的叔叔了。我去看看还在不在。”我跟着妈妈来到那叔叔家,他正在吃饭。我忙说:“叔,你把书还给我,多少钱?我以后一定还你!”他说:“书已经卖给公社收购站了。你看,现在天都黑了,明天我帮你去看看还在不在,帮你要回来。”这时候,我已经意识到这些全都是安慰我的话了。妈妈拉着我回到家,哭着对我说:“妈以后再也不卖你的书了!”看到妈妈过早出现的皱纹和白发,心里产生了对母亲从未有过的愧疚感,于是我不再哭了,对妈妈说:“妈,我不上学了,明天我就去上工。”

  从此,我每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,立志改变生产队的落后状况,并牢记一句铭言:我是一颗种子,不管撒到哪里,都会生根发芽!由于我的勤奋好学、劳动积极,我曾在生产队先后担任过记工员、植保员、青年突击队长等职,在全大队举行的一次劳动技能比赛中被评为生产能手。

此后,生产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....

                后记

  四人帮垮台后,父亲终于得以平反昭雪,恢复名誉.在给父亲的昭雪书中,我看到了父亲的历史:

  1918年生;

  1936年被国民党抓去当兵,在国民党某部当医生;

  1942年,在一次和日军作战的突围中负伤,在后方医院疗伤至47年复员;

  回家后,在家乡办了一家医院;

  全国解放后,父亲的医院公私合营,即在医院任院长至文革初期。

  多少年过去了,留在我心中那难忘的岁月也渐渐淡化,离我越来越远了;

 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,现在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,看到我的孩子幸福地生活学习,真的感到欣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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